第三章 程氏程牧阳（3）
问着问着，就觉得额头冰凉。
现在这个叫程牧阳的人，却完全不同。
晃了晃，复又收了回去。
最多深入水下五米，肯定是漆黑一片。
“程程的曾外祖父，可是当时上海有名的银行家，取了个外国女人，所以啊，你看他的眼睛那么漂亮。他小时候啊，白瓷一样的皮肤，黑色的头发软软的卷在耳朵下边，可像个西洋的布娃娃了。”
程牧阳就在其中坐着，戴着墨镜和黑色渔夫帽，右手捏着个非常眼熟的银质小酒瓶，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酒。烈日毫不留情地照射在几个人身上，更突显他的皮肤白，他听到车声的时候，摘下了墨镜，向这里看过来。
程牧阳一字一句重复当年的对话。
“想要说什么。”他问她。
青菜和腊肉的香气，混着饭的味道，很农家。
整栋房子只有两个老婆婆，除了穿在身上的旗袍是黑白区分，余下的竟没有什么不同，相同的样貌，虽然已难免年迈老态，却连挽髻的方式，都毫无分别。
“……”
“看，看，小姑娘还是笑起来好看，”黑衣服的老阿姨拍拍她的手背，“你不笑的时候也好看，可惜眼角是扬起来的，有些吓人。还是这样好，弯弯的，像个——”
南北略一皱眉，很快又舒展开。
并非是问句，而是随口的自语。
“中国的布娃娃，对伐？”南北学着她们的话，开了个玩笑。
这幢私有房产本就是临着湖，车开出去后就始终沿着湖边开，一路风情一路景。最后停靠的地方反倒没什么人，只有一艘快艇，几个人坐在上边笑著闲聊。
“东南西北的南，东南西北的北。姓氏很特别，名字也很特别，听一次就会记住。”
她忍俊不禁。
离得太近了，她看着他的眼睛，不知道如何反应。沉默了会儿，终于扯起个微笑：“你不觉得，你认识过的我，和我记忆中的你，都完全是假的吗？”
起初她听这名字很有脂粉气，后来在花洒下终于反应过来，程程，程程，不就是那个冯程程。《上海滩》里让人印象深刻的大小姐？她记得读书时，特意让人带来国语版电视剧，就是个唇红齿白的当红小生，扮演黑社会老大。
“差不多，不过没有认真听过什么。”他也用中文回应她时，电话还没有挂断，谁知道连线的那边是谁？不管是谁，他都已经坦然交待了两句，断了连线：“还不睡？”
她听了会儿，忽然冷不丁地用中文说了句：“是不是以前喀秋莎打电话，你都能听懂？”
刚才走出了三两步，就被程牧阳拽住了小臂。南北回头，他说：“北北，我记性始终不错，这里，”晨光里的他举起右手，用两根手指，碰了碰自己的太阳穴，“一直记得你。”
“学过一段时间，”南北看了眼平静无波的湖面，有些意外，“你要潜这里？”
这样的距离，能清楚嗅到他身上的薄荷香气。
“你这几天都要和我住在一间套房？”
西洋布娃娃？
她洗完澡出来，正是黎明时，远处的天泛出浅淡的潮红色，程牧阳就坐在套房的客厅里打电话。她诧异看他，刚才进来时就发现这里是两间卧房，本以为一间肯定是空置的，难道他住在这里？
她再次哑口无言。
他嘴角一动，像在笑：“南北？”
如此的时长，她下车都已经双腿有些发肿。
所有人都笑著看南北。
南北看见天亮了，倒也不想再睡，索性就走过去，在他身侧单人沙发坐下来。
“南北？”他笑一笑，清水似地。
只有他仍旧坐在哪里，背靠着金属的栏杆，继续看她：“我记得你说过，你会潜水？”
这话，倒真是把她当自家人了。
南北把这两句话在脑子里绕了圈，似乎，不算近亲结婚？
南北走近了，所有人忽然都站了起来。
他看见她出来，示意她不用管自己，回房去休息。
他笑起来：“如果我告诉你，这间房始终会有第三个人，你会不会觉得，和我住在一起也不是那么为难了？”
中越边境的被外人传说可以生啖人肉的南家人，和中俄边境与俄罗斯黑帮抗衡的程家人，在两位老人的眼里，竟然都成了柜台里的精致洋娃娃。
由于过于梦幻，她只把这片子当日韩偶像剧来看。
会潜水的人都知道，那些海岛之所以受欢迎，就是因为海水的光线折射极好，无论珊瑚或海鱼，都清晰可见，还能看到水中浮动的透明海洋生物。可除了考古的人，谁会潜到湖底？她看着远处的湖面，能见度很差。
他说完，站起来，开始穿戴潜水服和专业器材。
“我一直住在这间房，已经习惯了。”
她说了句抱歉。
“她也是我表姐。”
“好吧，”她低声说着，站起身从他身前走过，“记性还真不错。”
现在想来，他还真是会伪装。
她和两位老人家正说得开心，那个和程牧阳形影不离的男孩子就走进庭院，比了个手势。白旗袍的那位老阿姨就笑著起身：“程程让人来接你了。”
那时候的程牧，也喜欢穿着质地柔软舒适的白衣黑裤，说话总是慢条斯理，有时候心不在焉，有时候又认真的不行，是个行走在大学校园里，在图书馆睡着了，都有小姑娘偷拿手机拍照的男孩。
印象最深的就是，那个黑帮大哥总喜欢叼着根烟，用来塑造角色形象。折让她不由想起哥哥南淮，还有程牧阳，似乎都不是喜欢烟草的人。
那天因为台州的大雨，前半程车开的都不是很快，等到开了三四个小时后，才开始慢慢加速行驶。真正到千岛湖的时候，已经接近五点，比他预估的慢了整整两个小时。
“嗯？”
看起来是青菜和腊肉炒出来的，闻起来味道很奇怪。她拿着筷子，琢磨着会是什么味道，迟迟没有吃。黑旗袍的老阿姨笑起来：“囡囡快些吃，很好吃，程程小时候很喜欢的，这叫‘菜饭’。”她点点头，扒拉了一口，味道不错。
那时室友断定两个人听不懂俄语，从不避讳。
两个老人家同时颔首：“说起来，还真是像。”
依照程牧阳的安排，她和他会在这里住两三天，等到沈家的事情都结束后，再一同出海。她睡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，走到楼下看到两个老阿姨坐在庭院里，低声闲聊着，她礼貌地隔着玻璃点头招呼，其中一个老阿姨打开玻璃门，把她带到庭院里。
因为说的慢，突显语调的冰冷柔软。
程牧阳说完这话，露台上的藤木摇椅里，忽然就伸出一只手。
那个男孩子是蜷在椅子上睡觉的，如果程牧阳不说，她还真的注意不到。
“不是什么好东西，旧时候都是乡下人吃的。但程程很奇怪，特别爱吃这些最家常的，他喜欢的，总要都让你尝尝，”白旗袍的阿姨说话声音更细些，普通话也不是非常好，“这次时间很急，下次来我教你怎么做，以后程程去俄罗斯那种地方，就随时能吃到了。”
落脚的地方是私人住宅，只有她和程牧阳，还有他们车上的司机，和那个始终坐在副驾驶座上的男孩子，四个人进了庭院。
两个老阿姨边笑眯眯看着她吃，边用普通话夹杂着地方话，给她说起过去的事。
他在用俄语讲电话，她曾经听同住的俄罗斯女孩说俄语，可并不觉得非常好听。
她刚才说过自己会潜水，总不能把程牧阳的好心当面拒绝，只得走过去，在他的帮忙下穿上潜水服，边穿还不忘追问：“这水下有多深？是不是抗压的潜水服？保温吗？”
程牧阳倒是说的很好，弹舌音很清透，偶尔不经意地停顿下来，过了很久，才会继续说几句。
“那我换客房？”
另外那个端来了一碗饭。
她们并不像那两个人称呼程牧阳为小老板，而是用地方语言，在叫他“程程”。
南北站起来，男孩子又做了个手势，老阿姨马上心领神会，让南北去屋子里换身轻便的短衣短裤。南北依言去房间里换了衣服出去，男孩子就站在路边替她开了车门，她想要问他什么话，男孩子直接龇牙笑笑，摇头，指了指自己的嘴巴，又摇摇头。
他站起来：“在比利时，我们曾睡在一辆车上，刚才在路上，你也在我身边睡着了，这样想着，是不是觉得睡在一间套房也还可以接受？”
就在南北关上房门时，露台上睡觉的大男孩悄悄探出头，张望了程牧阳一眼，乐不可支。
南北想解释，可又想想，反正也没有什么机会见到，误会就误会了。
别看现在烈日当头，下去说不定是刺骨冰寒。
她懂了他的意思。
幸好他也只是这么说着，最后还是松开手放她去睡觉。
南北忍不住笑起来。
“我带你去看一些好景色，”他倒是没否认，“可能是你以前从没见过的。”
她太明白这酒瓶里的酒精含量，闻都不闻：“算了。”
她终于相信了喀秋莎说的话，比起西语，俄语更适合漂亮的男人。可以慵懒，可以单纯，但又决对不会抹杀所该有的男人味和风度。
程牧阳用小酒瓶轻敲了敲她的额头：“问题宝宝，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勤学好问？”说完，扭开瓶盖，把瓶口递到了她嘴边：“你可以喝口酒，壮壮胆色。”